杨青彤拿杯子在桌上磕了磕：“干什么杯，沈佳还没许愿呢。”
沈佳在众人的催促下双手合十，闭上眼睛，空气又归于宁静。打火机点火的声音、关灯的声音、唱生日歌的声音、还有卷卷心跳的声音。
他看着沈佳，想到上个月的哪天他独自翘自习上夜机，猪队友送人头连输三把，打的他十分憋气，本来想通宵的心也凉了。他从网吧出来，已经放学二十分钟，他不想回去，一个人在大街上瞎溜达，毫无目的，毫无头绪。
等他走得两腿发酸才惊觉已经步行了七八站路，时间也过了凌晨，宿舍早就熄灯了。他有点头大，因为新班主任不比从前，从前的班主任拿他没辙，现在的高老头虽说还是拿他没辙，但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有一套“骂人不带脏词库”，每次唾沫横飞劈头盖脸吼下来，搞得人还有点发憷。
但是紧接着他就不头大了，也不发憷了，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晃悠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某小区附近，并在小区外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看见了呆若木鸡的沈佳，在那样一个冷的夜晚。
他拿出运动会上五十米全程冲刺的速度跑过去：“你缺心眼啊，坐在风口里找感冒呢？”
他记得沈佳视线对焦后哑着嗓子：“弟弟整宿整宿地哭，我真想捂死他。”
他记得沈佳把头埋在膝间无助地问：“为什么学习退步是错，生病难受是错，哭是错，笑也是错——我是不是废了，不会好了。”
他记得他抓着沈佳的胳膊，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说着，没错没错，多大点儿事。
他记得他斟酌良久后提出的问题——你后妈，你恨她不？
沈佳摇摇头：“是我爸对不起我妈，不是她。可我也不喜欢她。”
那一刻他特别想抱抱她，他的手犹豫再三，最终执行了大脑的指令，只是捏着她的肩膀：“你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，睡起来什么都翻篇了。”
那一晚卷卷失眠了，满脑子都是那张疲倦的脸，以及她喃喃自语的那句话——太吵了，真想解脱啊。那张脸慢慢和眼前这张许愿的脸重合在一起，看得他心痒。
不说虚的，我只希望你天天开心，无论以后你在哪，是不是有了别的朋友，或者男朋友，你高兴就行。如果有幸我们还保持联系，无论那时你遇见什么难事，只要你跟我说，我一定有办法解决。不像现在我什么也不是，除了盯着你安全回家，屁也做不了，甚至没法跟你拍胸脯说一句“都交给我吧”。
沈佳超级认真地许了一个愿，也许是三个，认真到她睁开眼睛居然觉得肚子饿。凉热搭配，几番碰杯，好像又回到了暑假团团座吃西瓜的日子。真心话大冒险的酒瓶变成“逛三园”兴高采烈的罚喝醋，幼稚而满心欢喜。
等杨青彤打了个响亮的醋味饱嗝，才一拍脑袋：“逛什么动物园啊，锅里还温着我的西湖醋鱼呢！”
于仁超捶了捶胸口：“我现在听见醋就反酸水。”
“我去端，这可是今儿的压轴菜。”周霈颇为捧场，起身去厨房。
杨青彤端着装醋的纸杯递给孙攀：“你自罚一杯。昨天我强调了多少遍买草鱼，你怎么还是买了条鲈鱼。”
“大姐，你知道鲈鱼贵草鱼多少吗？”
“贵就好吗？合适才好。我这道西湖醋鱼，那是一定要选西湖草鱼，长不过尺，再经过这世上最聪明的女人一番料理，才能酸甜可口，鲜嫩含香，哪一步都不能出岔子。”
说话间周霈端着鱼出来，长盘上桌，一股浓厚的糖醋味直往鼻子里钻，闻着倒是有点意思。
“寿星，来尝一口。”周霈把鱼放在沈佳面前。
她夹了一筷子，在粘稠的汁水里滚了滚，缓缓送进口中，眉头越来越皱，拧出一个奇怪的笑容。
“没入味吗？”杨青彤拿起筷子夹了一口，细细嚼了两下，捂着嘴全吐了。
“咋啦？”全桌人好奇。
“有点苦。”沈佳说。
“不是有点，是超级苦，没糊锅呀。”
“你说酸了咸了我还能理解，怎么会苦呢，哪有发苦的调料啊？”周霈不死心，也夹了一块，绝了，苦不堪言。
“是面芡！！呀呀我知道了，最后要勾面芡，不是放碱面。”杨青彤恍然大悟。
“你居然做鱼放碱？能不苦么，就跟我奶家蒸馍，碱放多了又黄又苦一个道理。”于仁超说。
“马后炮，刚怎么不说。”杨青彤懊恼，筷子一摔，瘫在座椅上，就差仰天长叹了。
“潘安，我说你为啥去买炒菜，你他妈绝对开过天眼。先知，我敬你一杯。”卷卷伸来杯子。
“这个生日难忘不？”孙攀碰了杯，偏着头问沈佳，对着桌子逐一点评，“一塌糊涂的蛋糕、发黑的土豆丝、咬不动的牛腩、太酸的拌黄瓜、太甜的炒鸡蛋、太辣的干锅和太苦的鱼。一桌集齐酸甜苦辣，牛逼。”
“这才是家的样子，饭菜有咸有淡，而不是顿顿像吃餐厅；大家围坐在一起，而不是只有一个人。”沈佳笑吟吟的，她今天好像哪里不一样，甚至有些光彩照人，让人移不开眼。
这场聚餐最后还真多亏了在外买的几个菜品来撑场面，大家不至于饿肚子，甚至吃得比预期更好。卷卷吐槽班主任那张花式骂人嘴，绘声绘色学了几个段子；周霈代表理科生吐槽英语，杨青彤代表文科生吐槽数学，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像开辩论会，眼看理科代表队占领上风，杨青彤强拉于仁超来助阵，却不想后援拆台，直言文科数学不带劲，像常温的果啤，简直没法喝；沈佳破天荒打破惯常倾听者的角色，讲着之前和秦双坐同桌时的事，被卷卷问为什么换座位，也没再拿近视当说辞，而是笑笑反问为什么非要坐一起。大伙还像没分班时那样，嘻嘻哈哈丝毫没有“代沟”。
“今天状况百出，如果你在就更好了。”周霈编辑短信，选好收件人；他思忖一二，在信息栏里删改——今天状况百出，拿手菜们全军覆没，还有一个抽象派蛋糕，场面一度失去控制。你绝对想不到有多热闹，如果你在就更好了，下次有机会再聚——斟酌良久，按下发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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