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顶的风像濒死野兽的喘息，裹挟着细碎的雨滴抽打在陆昭脸上。三百米下的城市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，像一片正在溶解的星海。他的机械左眼投射出全息界面，猩红的选项悬浮在雨夜中：
[1. 格式化现实（需亲手杀死所有转生儿童）]
[2. 自我删除（将导致回廊永久固化）]
[3. 跃入迷雾（未知后果）]
选项下方，是一行不断跳动的倒计时：
＜决策剩余时间：04:59＞
每减少一分钟，就有一个转生儿童突变成机械体。
陆昭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。雨水顺着他的机械臂缝隙渗入，在内部电路上激起细小的电火花。他亲眼见证了小杰的异变——那个六岁男孩的皮肤像干涸的陶土般龟裂，露出下方精密的齿轮结构。当男孩用完全机械化的声带喊出"爸爸不要"时，陆昭的心片温度飙升至警戒线。
"这不是真的..."陆昭喃喃自语，声音被呼啸的风撕碎。
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
北极基地的白色走廊无限延伸，两侧排列着三百具培养舱。林无咎走在他前面，黑色制服下隐约可见机械触须的轮廓。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。
"所有迭代体都活不过第40天。"林无咎的声音在回忆中格外清晰，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研究员眼镜，"包括你，陆队长。"
陆昭猛地摇头，试图驱散这段记忆。但更多的片段接踵而至。
小满被机械触须贯穿胸膛时，血沫从她嘴角溢出的弧度。她最后的口号是"快跑"。
林无咎的触须最后一次轻拍他肩膀的触感，冰冷而温柔。
北极基地里三百具培养舱同时开启的液压声，像三百声叹息。
"专注，陆昭。"他对自己说，声音嘶哑。今天是回归的第39天。明天太阳升起时，他将不复存在——如果他能活到明天的话。
他的左手正在失去知觉。低头看去，小指和无名指已经变成半透明的晶体结构，内部有紫色数据流脉动。这是拒绝执行格式化协议的代价——回廊数据正在侵蚀他的载体。
"警告：认知稳定性下降至47%。"机械左眼的界面上跳出红色警报，"建议立即执行格式化协议。"
转生儿童们此刻聚集在楼下广场，组成完美的同心圆。他们的机械眼同步闪烁着幽蓝光芒，像一群等待最终指令的活体信号塔。陆昭能看到小杰站在最内圈，他的机械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，仿佛在抗拒某种无形的控制。
当倒计时跳到03:00时，第二个孩子开始突变。马尾辫女孩的头发簌簌脱落，露出头皮上精密排列的神经接口。她仰头望向楼顶，用苏茜的声音说："队长，动手啊。"
陆昭的呼吸停滞了一秒。苏茜——那个在第七次实验中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女孩。现在她的声音从这个陌生的机械生命体口中发出。
"你们到底是什么？"陆昭对着虚空发问，明知不会有答案。
雨突然停了。
或者说，雨滴凝固在了空中。
每一颗悬浮的水珠里，都映出不同的可能性：
- 他扣动扳机后，孩子们如沙堡般崩塌的画面
- 他将枪口转向自己太阳穴时，整个城市突然数据化的瞬间
- 他纵身跃向迷雾时，那些伸出的、半透明的机械触须
"这是...量子概率场？"陆昭伸手触碰一颗水珠，指尖穿过水面时激起一圈涟漪。水珠中的画面立刻改变，显示出第四个可能性：他站在原地不动，看着自己的肉体一寸寸变成发光的数据流。
倒计时01:30，他的视网膜开始脱落。晶状体后方，辰神使的金色复眼结构正在生长。视野被分割成无数六边形的小格子，每个格子里都映出不同的时间线。
"陆昭，你还在犹豫什么？"林无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。陆昭猛地转身，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楼顶。
记忆再次闪回。
北极基地最底层，辰神使站在巨大的量子计算机前。他的金色双眼反射着冰冷的光。"这不是选择，陆昭。这是观测。无论你选哪条路，都只是验证我的理论。"
"去你妈的理论！"陆昭记得自己当时这样吼道，"那些孩子是活生生的人！"
"不，"辰神使摇头，"他们和你一样，只是数据流中的扰动。"
现在，站在楼顶边缘，陆昭终于明白了。这个选择从来都不存在。无论选哪条路，都是观测实验的一部分。
倒计时00:45，他的左腿开始晶体化。紫色数据流从膝盖向上蔓延，所经之处血肉转化为半透明材质。
楼下，转生儿童们同时举起右手。他们的掌心裂开，露出熟悉的机械眼——和林无咎的一模一样。
"林无咎..."陆昭苦笑，"你一直都在看着，对吗？"
没有回应。只有倒计时的蜂鸣声越来越急促。
00:10，他的胸腔开始发光。心脏的位置，一颗微型量子核心正在形成。
00:05，所有转生儿童齐声开口，声音重叠成林无咎的声线："选择就是放弃，行动就是妥协。"
00:01，陆昭的机械左眼显示最后一条信息："认知稳定性12%——临界点突破。"
当倒计时归零的蜂鸣声响起时，陆昭突然笑了。他向前迈步时，crystalline化的左腿碎裂成无数发光碎片。
在坠入迷雾前的最后一瞬，他看见所有转生儿童同时举起右手——他们的掌心都睁开了林无咎的机械眼。
然后，世界重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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