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小铁也瞪着牧沐，数落道：“我同你说什么来的？说不让你来偏不听，挨骂了吧？将军清晨练剑回来嘱咐过，叫你好生守着云起居茶炉上的那壶茶，我刚才瞧见那茶壶边上有水渍，是漫溢了吧？我看你一时怎么跟将军交代！”
牧沐涨红着一张小圆脸，低着头一言不发，任由沫沫和毛小铁数落，两只小手不停绞着府绸小褂的下摆，却是一副实打实的委屈样。
王蓁拧了裙衫上的水，回头见牧沐仍端立在原地垂着头，模样煞是可怜。
心下不忍，上前握着牧沐的小手牵至自己身畔，王蓁低下身温和道：“牧沐是特地来同我说什么事的吧？你方才跑来说的什么我没听清。”
牧沐方才还一脸沮丧，此刻听见王蓁将他重视起立，立刻便瞠起一对黑葡萄般水蒙蒙的大眼睛，认真道：“我刚才确实是在守着茶炉的，可是我去源缘轩取那套青纱兔毫盏的时候，看见了那天来过的那位桂嬷嬷。就是，就是来给那个叫什么郡主提亲的那个老女人。我早听说你来溪边抓田螺，必是不晓得她来了，我担心将军又会被她拉去，去陪那个郡主听戏，就赶紧过来告诉你。”
牧沐年纪虽小，可毕竟是跟在李嗣源身边做事的人，一番话的意思描述的清晰明了，其中还隐着他那一片小小的赤胆衷心，怎叫人不生疼怜之心？
王蓁抚着他头顶上才总起的两个小抓髻，笑靥又甜又暖：“我知道了，也明白牧沐的心意，谢谢你啦！”
牧沐被王蓁夸赞，微胖的小圆脸登时渗出两片水红，激动地握紧王蓁的一根手指：“神仙姐姐，你要快些赶过去，别让那个坏郡主把将军抢走了啊！”
王蓁也配合地卖力点了下头：“嗯，姐姐这就赶过去营救将军！”
牧沐还欲说话，王蓁却觉鼻子一阵酸痒，扭头便打了串刁钻的喷嚏。
沫沫登时又炸毛了，扯了牧沐道：“别光顾在这儿缠磨你的神仙姐姐了，一时受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，牧沐你赶紧去衔霜阁找安姐姐，让她打发人送套干净衣裳来！”
“嗳！”牧沐答应着转身就跑开了。
沫沫顺手将采来的野山菌和那小篓田螺交给毛小铁，嘱咐道：“这些你暂且带回咱们的小厨房，切莫叫厨娘乱动，这几样是姑娘要亲自下厨去料理的。”
毛小铁带着东西刚回去。
王蓁再一转身，便又见春池走了过来。
王蓁心里觉得好笑，因要等着安娘派人送衣衫过来，便就着溪边的草地坐下，扭过头笑望向春池道：“你如今要统管全府之事，忙的终日陀螺似得，怎么还亲自跑来了？”
春池向溪边坐着的王蓁望过去，只见她一身裙衫已湿透，此刻紧紧裹在身子上，倒将她一袭玲珑身段勾勒尽现，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雪白修匀的颈上，有一滴水珠沿着粉腮滑下来，在贴近衣领的地方一闪就消失不见了。
春池只觉脸颊一热，赶紧偏过脸去，垂目道：“将军怕旁人请不动姑娘，便让属下亲自过来一趟。”
王蓁没做声，沫沫倒先笑道：“还是将军了解咱们姑娘，晓得姑娘一贪玩起来就什么都忘了。”说完又回头对春池道：“春掌事略等一等，刚才牧沐回去问安娘要姑娘的衣裙去了，若就这样回去叫将军撞见，咱们又有得吃挂落。”
春池没再说什么。王蓁没回去他自然也无法回去复命，便也只得陪在旁边等着。
王蓁坐在溪边，手指轻轻撩逗躲在水底石头缝里的小鱼，轻声道：“这么大的园子，连这条溪都圈了进来，后头还有一片林木茂盛的猎场，我记得以前在梁帝的宫中居住时曾去过一次上林苑，也不过那样，恐还没这园子里的建筑精巧雅致。”
“这原也是一座皇家的宫苑”
端立在王蓁身后的春池缓声说道：“昔日盛唐时期，皇帝入蜀的行宫皆在此处，后来大圣玄宗皇帝因安禄山哗变，经剑门古道入蜀中避乱时，在这里住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，其后的几位皇帝虽然极少入蜀，偶有行涉也依然将此宫设为行驿。”
王蓁轻轻地点了下头，心里在想，昔日既是李唐皇族的皇家别苑，今日做了李嗣源的府邸，到底也算是物归原主了。
几人正闲叙间，安娘派来送衣裙的几个侍女已经行至近前。其中的四个侍女利落地抖开一卷白绸幔围成一个临时的帐围，余下的三个连同沫沫便随王蓁入帐围中更衣。
春池便避向不远处的一颗树下候着。
须臾，王蓁换了身天水漫的累珠叠纱茜裙由帐围内走出来。
因时节已是入秋，她上面的木兰青双秀海棠缎裳外头，罩了件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衣。衣裳后面掐着细密契合的褶，将王蓁盈盈一握的蜂腰鹤臂妥帖描画，婷婷娜娜如壁上婵娟。
望着换完了衣裳的王蓁，春池又是一怔，接着便也无奈地垂了眸，心下无奈亦无语。
每逢在府中撞见王蓁，不论她是浓妆淡抹，他皆免不了脸热一番，怪他心神不宁么？
春池心下苦笑，要怪也只能怪将军，非要寻这样美的一个女子做夫人！
随着一众侍婢回到她眼下居住的衔霜阁，安娘早已迎了出来，见王蓁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，便向她身后的沫沫扫了一眼。
沫沫将嘴一撅：“这可不怪我，要怪就去怪牧沐那个小鬼头，是他将姑娘拽倒的！”
“我可管不得那多，我只寻那个撺掇姑娘下水之人！”安娘低哂一语，已转过脸，随在王蓁身后进了偏阁。
沫沫吐了吐舌，转过脸对身边的春池小声道：“你看安姐姐，自来了蜀中，做了这衔霜阁的掌事，动不动就板起脸来训人。”
春池眼睛看着安娘将王蓁扶坐在妆镜前，口中低声道：“安娘这样提点也是为你好，今日姑娘落水之事若被将军知晓，首当问责的断不会是牧沐，这个过，自然要记在你头上。”
话落的时候，篦头的杜嬷嬷已将王蓁的发髻打开，春池便向妆台走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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