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嗣源长眉紧蹙，正待开口，却听得背后低低的嗤笑声，转身时肃然的眸光正对上夏瀞强憋着笑的脸。
见李嗣源转回身看自己，夏瀞赶紧将下唇死死咬住，却将一张脸憋涨地通红。
旁边的春池自然没有夏瀞耳力好，听不见王蓁和李嗣源的对话，可此时也正错愕地望着夏瀞。
同府共职这么多年，春池还头一遭看见一向表情如千年冰山的夏瀞，公然当众如此失态。
李嗣源回转身，扫了身边的王蓁一眼，以口型道：“此事回去再说”
王蓁望着他难得微愠的一张俊脸，攒出副十分同情地表情，小手在他肩上拍了拍，低声安抚：“别担心，有我养着你，我跟你讲哦，我同阮姐姐学做胭脂膏子，在大梁宫中可受欢迎啦……”
王蓁正说的起劲，旁边已有契丹贵族陆续过来敬酒，李嗣源斜了她一眼，王蓁方才噙着笑靥乖乖闭上嘴。
大汗新册大阏氏，自然又是一件大喜事，契丹亲贵们纷纷为耶律德光和阮玉楼双双道喜。
王蓁望着眼前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，突然觉得岁月安稳，莫不静好。
不知不觉在人们的庆祝声和杯盏相击声中，东方微曦，天空也如兑了水的笔洗，由浓墨渐渐变成湛青。
王蓁因了却了心头一件大事，后半夜只觉身心畅快，原本还偷个懒回去小憩一会，却见婚宴席的司仪官已经带着大祭司，将祭天所用的青牛和白马牵了上来。
祭天对契丹族而言，是庄严神圣之事，耶律德光率领众人离开席位，围拢在大祭司的周围，在大祭司古老深沉的祈祷声中，向缠着明黄绸缎的敖包叩拜，祈求长生天赐福。
李嗣源同王蓁并肩站在人群中，待众人礼毕起身后，看着大祭司的侍从扛着系了红绸的白刃走向场地中央的青牛和白马，王蓁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：“结婚是多么喜庆的事，为何非要弄得如此血腥？”
李嗣源正目视着前方，似乎并没听见王蓁的低语，旁边却有人开口道：“青牛白马是源于契丹族起源的传说。”
王蓁闻言兴奋地转回头：“师父？原来你也在这里啊！”
安重悔含笑轻轻点了下头，平静的目光望了一眼场地中央已经开宰的牛马，继续对王蓁道：“贯穿北部草原有两条古老的河流，一条名为做西拉沐沦河、另一条叫老哈河，两河交汇并入大辽河，在大辽河的上游，西拉沐沦，契丹语谓‘潢水’;老哈河谓‘土河’，古老的契丹民族就在这两河流域繁衍生息。”
王蓁慧黠的美眸闪了闪，笑道：“水和土，颇有咱们中原道家之遗风啊！”
安重悔轻轻颔首，继续道：“相传一位神女乘青云来到人间，降落在一个叫‘平地森林’的地方，落地后神女所乘的青云化作一头青牛；神女顺潢水而下，遇到了从‘马盂山’顺土河而来的骑白马的男子，俩人相逢的地方叫做‘木叶山’二人在木叶山共同生活，繁衍生息，后代子孙便是现在的契丹族。”
此时，一直看着前方祭祀仪式的李嗣源转回头，继而补充道：“契丹人非常重视这个传说，现任大汗的父汗耶律阿保机曾经在木叶山建始祖庙。分南庙和北庙，‘奇首可汗’也就是那个骑白马的男人供奉在南庙，‘奇敦可汗’也就是神女供奉在北庙，岁岁供养，祭祀不绝。契丹族每有战争，族中首领必祭告此庙，以求战事捷顺。”
王蓁一脸颖悟地点了点头，却又面露不解地跟着问：“这么说青牛和白马是契丹族祖先相遇之媒，理应被当做圣物供奉，就如金族不射乌鸦，回族不食猪肉一般，如今为何被作为祭品杀掉呢？”
安重悔正欲开口，却听旁边突然窜出来个波俏的声音道：“大概是怕两位祖先又被青牛和白马托走，所以才要杀掉它们，这样祖先们就没有坐骑了，他俩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啦！”
王蓁望着插话进来的耶律修敏，嘴角抽了抽看向安重悔：“是这么解释的吗？”
安重悔也抽着嘴角，呐呐道：“既然契丹公主说是，那就算是吧。”
见安重悔竟认同了自己的解释，耶律修敏登时笑地两只眼睛弯若新月，连可爱的一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。
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脸，王蓁也被感染地笑起来。她突然觉得耶律修敏真的很可爱，如果把她同师父的姻缘也促成了，回中原的漫漫长路必会增添许多乐趣。
心里这么想着，王蓁的目光不自觉就转向一旁的安重悔，却见安重悔已沉下一张俊脸，用唇语无声警告道：“你少管闲事！”
王蓁冲着他吐了吐舌，转身抱住李嗣源的手臂。
李嗣源察觉手臂突然被王蓁紧紧抱住，便低头看向她，悄声询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王蓁抬起眸子，楚楚可怜地望着李嗣源，委屈道：“师父恐吓我。”
李嗣源闻言便转回头去看安重悔。却见安重悔双手抱胸，一副悠然神态正抬头看天。
李嗣源唇角勾出一抹浅弧，低身附在王蓁耳畔，声音故意放地不大不小说道：“他若再恐吓你，你就将修敏公主撮合给他……”
“李嗣源！”身后蓦地传来安重悔的低吼，打断了李嗣源将落却还未落的尾音。
王蓁和李嗣源立刻双双转回头。
安重悔这一嗓子吼的声音有点大，周围的人也都纷纷向他们这边好奇地张望。
一张俊脸红的几欲凝出血来，实在碍于周围人多，最终一腔愤懑化成辗转感叹：“己所不欲，勿施于人，你又何必强我所难！”
李嗣源望着安重悔神色略顿了顿，认真道：“本将军除了这个，也再没别的嗜好了。”
王蓁和旁边恰巧听见后半句的李婉娘已笑地几乎要蹲在地上。安重悔险些被气地背过气去，恰在此时祭祀活动已经结束，安重悔狠狠瞪了李嗣源一眼，转身拂袖而去，只是身子转的猛了些，差点将自己绊倒，幸而春池反应快，及时扶了他一把，方才勉强站稳。
眼见王蓁和李婉娘笑的东倒西歪，花枝乱颤。耶律修敏望着安重悔脚步踉跄的背影，有些担心地转而望向李嗣源道：“你们这样惹安先生气恼，不好吧？”
李嗣源望着安重悔的背影，半晌，一本正经解释道：“他……习惯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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