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蓁一边听着夏瀞讲诉她离开军营这期间李嗣源的种种行径，一边随手捻了几颗云子，熟稔地铺开一副残局，自顾自地下。
夏瀞将所有经过说完的时候，见王蓁依然安静下棋，只以为她是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么个略有些复杂的局面，故而如眼下这般沉默。
略想了一想，夏瀞继续道：“将军今日不顾凶险只身潜入契丹皇城，为的也是来接姑娘早些回去，如今耶律大汗尚不晓得姑娘同将军是旧识，还请姑娘向大汗言明，就看在将军待姑娘之情上，莫令将军为难。”
王蓁手指间的一颗白子轻而缓地轻轻入局，又轻而缓地转回头看着身边说了半晌话的夏瀞，一本正经地说道：“我说的清楚，我并不认得你家将军，为何要去同大汗言明？你要我言明什么？”
夏瀞刚才说了那半晌，却被王蓁这句话堵地一时语塞，怔了片刻竟不知该说什么。正踌躇间，听闻身后有轻缓的脚步声，回身看时，见竟是多日不曾出踏房门的丁十六娘和阮玉楼。
夏瀞知她二人必定已经听闻方才寝殿里发生的事才赶过来，正欲说话，却见阮玉楼对她轻轻摇了摇头。
阮玉楼行至夏瀞身旁，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，低声道：“你先去吧，有我俩陪着蓁丫头呢。”
夏瀞闻言便没再说什么，侧身退出了寝殿。
阮玉楼和丁十六娘在王蓁对面的棋桌边坐下。丁十六娘正欲先开口，却被阮玉楼悄悄扯了下手臂。丁十六娘皱眉回头看向阮玉楼，却见她也不抬眼，也不说话，只含着浅浅笑意从棋匣子里取了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。
王蓁的心思正专注凝在棋局上，冷不防见一颗黑子落下来，抬起头见竟然是丁十六娘和阮玉楼，立刻绽出素日波俏笑靥：“你俩终于舍得出来了？我还以为你们这两朵娇弱的花儿，要待明年开春才肯挪出来呢。”
阮玉楼温和浅笑，掷出一子棋笑道：“听听你这满口的埋怨。其实咱们也是早想过来的，只是听闻给你调的七子白玉膏已经用的见了底，我便特地又制了一瓶，因那日恰又得了些新鲜的红梅，便一并做了份胭脂，至今日方才得了空闲。”
说话时，阮玉楼由袖袋中取出两个精致的白瓷小瓶递在王蓁眼前。
王蓁接过小瓷瓶打开木塞嗅了嗅，笑道：“红梅花的香味清淡好闻，是我常日最爱的，到底是阮姐姐疼我！”说话间，让沫沫将两个瓷瓶收好，仍准备继续下棋。
丁十六娘原本就性子躁，眼见王蓁没事儿人似得仍准备继续下棋，便再按耐不住道：“王蓁你到底要装到啥时候？”
王蓁抬起澄澈美眸，满眼无辜地将丁十六娘望着：“丁姐姐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，装什么？拿什么装？装胭脂膏子？还是装润肤凝露？”
和阮玉楼对视一眼，丁十六娘翻王蓁一记白眼：“不行，我再憋下去要弄出病来，今日必须把话同你掰扯讲清明才罢！”
说话时丁十六娘手一扬，将桌上的棋子全扫进匣里，一本正色将王蓁望着：“蓁丫头，大汗就要册立那个柔然部的茹茹公主为大阏氏了，这事你已经知晓了吧？”
王蓁听闻丁十六娘提的是这件事，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，浅笑道：“原来你俩也听说了这个事。我是听闻大汗他要娶茹茹公主了，不过也并没妨碍着咱们吃好的，住好的。丁姐姐你不用这么紧张吧。”
“可是当初咱们随着耶律德光来这里的时候，他说的清楚要册封你做大阏氏，如今突然就改了主意，你有没有想过往后在这宫里头要怎么自处！”丁十六娘一时说的急了些，不觉涨红了脸，连带眼圈也有些湿润起来。
王蓁明白丁十六娘这是为日后自己的处境担忧，将手中的棋子尽数放回匣中，抬手将丁十六娘的手握住：“丁姐姐，你多半是忘了咱们当初是因何来的这契丹皇城，咱们并非叶尧的什么座上宾，而是被大梁送来和亲的。”
王蓁说至此，侧眸向殿内，打量着自己居住的这座在契丹皇城中算得上华丽宫苑的寝殿，语声平静地继续道：“当初说要册立我为大阏氏，不过是凭着叶尧对我的那份旧情，如今他有了更合适做阏氏的女子，自然要做个选择，这并没什么错。当初是咱们侥幸，被送来和亲遇见的是叶尧。若换成旁人，恐你我还能否坐在这儿好端端说话，还尚未可知。”
王蓁的这番，说的殿内一时寂静无声。
话里的意思，丁十六娘自然晓得，可想想王蓁往后在这里地久天长的日子，丁十六娘忍不住叹道：“可若不做大汗的阏氏，往后你该如何立足？”
王蓁攒出朵淡淡的笑靥：“这契丹的阏氏，约莫相当于咱们中原皇帝的皇后吧？既然叶尧他是皇帝，甭管是中原的还是契丹的，多少总得有几个妃嫔吧。既做不成叶尧的阏氏，就像在大梁皇宫那样做个昭容也不错啊，反正只要将我这个人给了他便。”
王蓁的这番话说的轻巧，却若四两拨千斤，将丁十六娘堵的一时没了话，无奈只得转脸看向身边自进门起就一直默不作声的阮玉楼。
阮玉楼倒比丁十六娘沉得住气些，从旁边的红泥小炉上取下提梁壶分了两杯茶，慢条斯理说道：“蓁丫头这话倒也不错，不管册封个什么，总算是还了欠大汗的这份情。只不过有件事眼下却一时难开解，此事若是开解不得，你欠下的这个情，恐还是还不上。”
王蓁黛眉微蹙：“我如今都将人还给叶尧了，还要我拿什么还？”
阮玉楼敛唇一笑：“你是将人还给了耶律大汗，可人家敢不敢收你都还难说，更何况我俩今日听闻，这位李将军如今都找上门来要人了。”
提起李嗣源，丁十六娘脸色一换立刻来了兴致，急问道：“是啊，那玉面神君为了你这回可是真动了血本的，夏瀞那番话我俩方才也听得清楚，你如今究竟揣的是个怎样的念头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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